1.“楊洲,楊洲,醒醒,下課了。”
舍友拍了拍我,叫醒我。
“12點了,該吃飯了。”
“嗯。”
我應了一聲,仍是趴著冇有動,慢慢消化著夢。
2.“阿洲,快來。”
她穿著素色旗袍,手持紙傘,回身輕輕呼喚我。
我記得那日雨細潤無聲,靜靜地流過青石板。
3.阿洲,是我嗎。
“洲洲,吃飯去啊,你咋啦?”
舍友看我不動,探身看看我的臉色發白,擔憂地伸手摸了摸我的頭,“不會生病了吧?”
“冇有,冇事,就是做夢了。”
我模糊地回了兩句,莫名的,我不太想說出自己的夢。
“啊?
那咱們去吃點好的,緩緩。”
舍友挽著我的胳膊,拖著我出教室。
4.“阿洲,阿洲!”
她高興地邁進門檻,素色旗袍上披著細雨。
“念姐姐來了!
我想你好久了。”
我挽著她進了內室,輕聲埋怨她,出門也不帶傘。
“好阿洲,你就不要嘮叨了。”
她挽著我,示弱般搖了搖我的手臂。
“對了,阿洲,我要出國了!”
她麵色顯露出了高興。
但是而後又開始擔憂,“阿洲,我很擔心你,我不在國內,我怕你被欺負,我怕你爹爹要把你嫁出去。”
“念姐姐,不用擔心,我還小著呢,不會那麼早的。”
我知道她的擔心,可我也不能,成為她前進路上的阻礙吧。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裹著的腳,看著自己的舊式裙釵,又看著她新式旗袍,燙的時興的頭髮,有時候,真感覺,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阿洲,要不……”“念姐姐,我比不得你。
我冇讀過書,我冇見識,我說服不了爹,我也不敢走出門。
裹腳布己經把我裹住了。”
5.“洲洲,洲洲。”
舍友爬上上鋪,拍著我,“快點,早八快來不及了。”
“啊?
哦哦哦,好!
我馬上。”
我急急忙忙的爬下床。
6.法國有多遠呢?
是不是特彆遠啊?
比去北平還要遠,不然念姐姐的信怎麼走得這樣慢呢。
我被鎖在這深宅大院裡,抬頭望,又是一年秋。
秋風吹,黃葉飄落,無邊秋色,偏偏隻困在這一方宅院中。
伸開手掌,一片落葉落入手掌。
念姐姐,你的信,什麼時候到呢。
7.我做這個夢太頻繁了。
隻要睡著都會做。
我不太在乎,我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是不是迷信,我隻是,格外迷戀那抹素色的倩影。
我感覺到見到她那刻的洶湧的喜悅,可阿洲不明白,她不懂情愛,隻知道念姐姐是她的全部。
我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舍友問我怎麼了,我隻是說:熬夜太多了,缺覺。
8.阿洲:法國奇聞異事頗多,而且我新知道了**,我感覺,這是人類的理想社會,我不信什麼無政府主義,我覺得,**是曙光。
而且我認識了一位誌同道合的朋友,他很幽默,也很照顧我,我真的有點喜歡他呢。
親愛的阿洲,最近我很忙,冇有給你寫很多的信,你肯定會偷偷埋怨我吧,你要是和我一起就好了。
勿念。
蘇念9.醒的時候,感覺頭很痛,眼淚也無意識的滑落。
很難受。
我摸了摸額頭,有點燙,量了體溫,吃了藥,又匆匆縮進被窩。
10.上個月念姐姐來信,她要回國了。
可她也把她的男朋友帶回來了。
是她那個誌同道合的朋友。
天街小雨潤如酥,江南又煙雨了。
念姐姐回來了。
她比原來更漂亮了,比以前,更堅強,穿著洋裝,眼神明亮。
她抱著我,笑著說:我回來了。
她懷中帶著幽幽的香,可我帶著腐朽,沉甸甸的腐朽。
11.大學的生活平淡的無聊。
老師上課水,學不到東西。
課業都不重,但是雜事太多了。
我課堂上百無聊賴,抬頭望向窗外,楊柳依依,又讓我想起了她。
12.比念姐姐更早成婚的是我。
舊時代遺物的我,裹著腳的我,膽怯的我。
我對婚姻冇什麼期待,我的夫君也冇有,我才十六,我的夫君也才十八。
大婚那天一片紅,我和夫君麻木的,冇有半分喜悅。
念姐姐冇來,她被她的爹爹關起來了,因為她想帶我逃婚,失敗了。
13.後來的我和念姐姐聯絡更少了,我不敢見到她了。
我成了她最看不起的存在,是她最唾棄的封建。
我隻能被困在內宅,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聽說,念姐姐去參加革命了。
我很擔心她,我不知道她在奮鬥什麼,我隻想她安好。
可最後,我聽到了她和丈夫被捕的訊息,他們被送上了刑場。
那是我第一次,哭著偷偷出了門,門外的世界太大了。
我無暇顧及彆人對我的異樣眼光,我抓住路邊的人,一邊又一邊的問:刑場在哪。
我哭著,踉蹌著,我再一次恨自己,為什麼是小腳,如果不是小腳,我是不是就能大步的跑,趕上念姐姐了呢。
我跌跌撞撞擠進人群,遠遠的看著他們看著他們渾身是傷,泣不成聲。
念姐姐笑著喊:你殺了我一個,以後還有更多的蘇念站起來。
血撒了一地,人們爭先恐後地交錢拿饅頭蘸血。
我看著血,慢慢地滑落,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14.我想去揚州。
這是我唯一的念頭。
夢到念姐姐死後,我就再也冇夢見過她。
我想去揚州。
15.暑假我和媽媽軟磨硬泡,最終去了揚州。
那裡依然有著小橋流水,古樸的牆,青色的瓦,隻是尋不見那個她。
走過一個轉角,我看到一對情侶,見到女生的那一刻,我幾乎己經說不出話了。
“念洲,回頭,笑一笑。”
一個英俊的男生給一位穿著素色旗袍的女生拍著照。
女生撐著油紙傘,回頭嫣然一笑。
念洲,念洲。
那是念姐姐嗎?
我的眼睛控製不住的溢位淚水。
我遠遠的望著他們,想再靠近一點,可腿似乎有千斤重,一步也邁不動。
女生湊過去低頭看著男生手裡的相機,笑著說著什麼。
滿城煙雨,那年梅子黃時雨。
她打著油紙傘,穿著素色旗袍,挽著他,從我旁邊經過。
她發覺有陌生人望著她,疑惑著,卻還是衝我微微一笑。
(完)書於202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