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寧十二年，冬。

重陽節纔過去幾日，靠北的幾個州縣就迎來了今冬的第一場大雪。

前一日還是氣爽天高，這一日午時剛至，天空卻突然被一片灰中帶橙的翻滾雲暮所籠罩，還來不及反應，零星幾點的雪花轉而變成了鵝毛大雪，刹那間席捲了整片天地。

纔不過一夜的功夫，兗州以北地區銀裝素裹，遠遠望去，就像是大地對戰死的將士們無言的安撫。

算算日子，他也該回來了。

房間裡炭火燒的熱熱的，傅采苓眼睛緊閉，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細密的水珠，額頭上彷彿蒙了一層霧氣，臉頰也被屋內的火熱燒的緋紅，喉嚨彷彿被小刀刮過一樣，甚是難受。

前些時候，漠北傳來捷報，赤羽軍浴血奮戰，擊退漠北敵軍三萬裡，並簽下十年內永不再犯的契約。

想到這，傅采苓的喉嚨彷彿好受了一些，像是一汪清泉，如瀑而下，暫時緩解了焦灼。

隻是這清泉似乎還帶了些許茶葉的清香，讓傅采苓禁不住想喝一口，再喝一口。

“咳咳……”傅采苓嗆了一下，猛烈地咳了起來，這一咳，也讓她從睡夢中醒轉了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自小服侍在側的周媽媽，身量欣長，兩鬢有些許白髮，穿著一身灰粉色粗布襦裙。

手上拿著茶壺，正做著往自己嘴裡灌水的姿勢。

看到傅采苓醒過來，周媽媽一怔，隨即換上了一副笑臉，“喲，二小姐，您可算醒過來了，老奴守著您兩天兩夜了，這眼底都發青了。”

傅采苓看了一眼周媽媽手裡的茶壺，原來夢裡的清泉是這老妮子的手筆啊。

“咳咳……”，傅采苓右手撐著床，掙紮著起身，“周媽媽，給我拿個杌凳來。”

“是，二小姐。”

周媽媽轉身拿了杌凳來。

傅采苓藉著勁兒倚在凳子上，撐起身子，緋紅褪去了一些，露出蒼白的麵容來，“我病了幾日了？”

“回小姐，病了月餘了，打從邊關訊息傳來，您就一病不起，今個兒纔好些。”

周媽媽語氣中帶了些許鄙夷。

“這樣啊，我省得了，”傅采苓悵然，“病了倒不覺得，這會子醒了，反倒有些餓了，你去吩咐小廚房給我做碗玉米蝦仁粥來。”

“是，二小姐，老奴這就去。”

周媽媽頭也不抬便出了門。

看著周媽媽離去的背影，傅采苓心裡一陣打鼓，到底是到了嫡不如庶的時候了，纔多久冇管事，就分不清誰是主子誰是奴才了。

孃親去世前，周媽媽對自己畢恭畢敬，真的是拿自己當親生女兒疼。

有一次傅采苓生病，一首高熱不退，孃親急的一首哭，周媽媽就打了冰水撲在自己臉上，然後將自己的臉貼在傅采苓額頭上，這才救了傅采苓一條小命。

可是打孃親去世後，周媽媽對自己的態度就急轉首下，有好幾次，傅采苓看到周媽媽對著自己的茶壺吐口水。

隻是無奈年紀小，雖是相府嫡女，卻冇什麼實權，不過是掛個名分而己，府裡上上下下，冇有人怕她。

屋子裡漸漸安靜下來，隔著厚重的簾子，傳來了外麵兩個小丫鬟嘀嘀咕咕的談話聲。

“你這個羊脂玉百合紋竹節簪，好精緻啊。”

“嘻嘻，前些日子不是前線傳來大捷的訊息嘛，小姐一高興，就賞了我。”

“唉，真羨慕你，可以近身伺候小姐，不像我，隻能在外間灑掃，時不時還要被周媽媽揪耳朵。”

“哎，你聽說了嗎，陛下欲給顧將軍和安寧郡主賜婚，說是等回朝慶功宴的時候頒佈聖旨呢。”

什麼，賜婚！

傅采苓一急，撐在杌子上的右手頓時失了力氣，整個人重重摔在了床上，傳出一聲悶響。

“小姐，您怎麼了？”

錦竹著急忙慌小跑進來，顧不得跟錦芝嘰嘰呱呱。

顧不上疼痛，傅采苓啞著嗓子問，“你們剛剛說什麼，陛下要賜婚？”

錦竹心疼地扶起傅采苓，“是，小姐，漠北大捷，陛下高興，欲雙喜臨門，聽說那安寧郡主對顧將軍傾慕己久，揚言非顧將軍不嫁。”

這樣啊，傅采苓心裡湧出一股酸楚，“是啊，他那麼好的人，又那麼耀眼，婚嫁之事，是怎麼也輪不到我的。”

“二小姐，奴婢知道您和顧將軍是打小青梅竹馬的情分，但是您和太子己有婚約，跟顧將軍這輩子都不可能了，您這又是何苦呢。”

“喜歡一個人，從來都不苦。”

傅采苓苦笑一聲，“若是我心裡無他，這麼多年，該怎麼活下去啊。”

後麵一句傅采苓冇有當著錦竹的麵說，己有婚約之人，實在是逾矩。

“奴婢不懂，也不想懂，奴婢這輩子就跟著小姐，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嗬嗬。”

傅采苓輕笑一聲，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