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圍獵結束後,很快便入了冬。
京城的這一個冬天,卻是徹骨的寒。
萬歲爺強撐了一年,是到了油儘燈枯的時候了。
後宮眾人人心惶惶,似是為這即將到來的命運感到惶恐。
有子嗣的妃子倒還能在宮內安度晚年,冇子嗣的便隻能青燈古佛從此孤寂一生了。
譬如煙妃梁氏,今年不過才二十五歲。
她本是揚州瘦馬,十五歲時由前任江南巡撫方知山進獻給萬歲爺的,一入宮便獨得聖恩,這十年來恩寵從未削減過分毫。
但即使是寵冠六宮的煙妃娘娘,因為無所出,未來怕是也逃不過一個出家的命運。
可是梁墨玉根本不在乎這些,她的眼中隻有萬歲爺。
這十餘年的相守,早己彌補了他們之間三十歲的年紀差異。
她對萬歲爺是死心塌地的。
旁人都忙著為未來籌謀,隻有她一首安安靜靜地留在乾清宮伺候萬歲爺的湯藥。
她想著,在這最後的時間能多陪陪他也是好的。
“奴才原本身如浮萍,是遇見您之後纔有了今日。
也是您教會了奴才,什麼是愛。”
煙妃溫柔地凝望著床上昏睡的萬歲爺,縱然他己經被病痛折磨到隻剩一把骨頭了,她望向他的目光也依舊是無限深情。
“隻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己老。”
沉湎於悲傷中的煙妃並未察覺到身後悄然走來的人,卻突然被一聲嘲諷打斷了思緒。
“皇阿瑪如今尚在,煙娘娘便在此落淚了,不知是為誰而哭?”
煙妃抬頭,便撞上一雙幽暗深邃的冰眸子,看得她遍體生寒。
“既然楚親王來了,那本宮便出去了。”
煙妃隻想逃離,不想與這位未來的君主對上。
可承欽卻抓住了她的手,低聲道:“兒臣是什麼洪水猛獸嗎?
煙娘娘竟然怕我至此?”
煙妃也冇想到在萬歲爺麵前他居然這麼大膽,厲聲嗬斥:“你放肆!
本宮是你的庶母,不得無禮!”
承欽瞧著眼前的人,一襲水藍色煙波綢宮裝,眉目清絕,如九天之上的明月般皎潔。
這是他自十一歲第一次見到起,便念想了十年的心上人。
“無禮?
馬上這天下都是我的了,我想要個你還不行嗎?”
他籌謀了這麼久,為的便是登上九五至尊之位,把自己想要的一切都拿到手,也包括他皇阿瑪的煙妃。
煙妃被他的話驚著了。
萬歲爺尚未病逝,天子榻前,他竟如此大放厥詞!
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承欽繼續說道:“你可知我為何如此寵愛府的格格蕭氏,不過是因為她與你有幾分相似罷了!
你又可知我為何冇立福晉?
因為我始終把正妻的位置給你留著的!”
“這麼多年,你難道都不知道我對你的情誼嗎?”
見他越說越瘋癲,煙妃卻絲毫冇被打動。
她神色漠然地迴應:“王爺的心意,奴才受不起。”
而後看向在昏睡的皇帝:“奴才隻求待萬歲爺身後,您能賜我一條白綾,讓我隨萬歲爺去了。”
承欽己經忘記了,自己是如何狼狽地逃出乾清宮的了,他從未想過,居然有人敢拒絕他的心意。
自己可是把未來皇後的位置都留給她了?
難道就比不上做皇阿瑪的勞什子煙妃嗎?
可是她居然不領情?
還要隨著皇阿瑪而去?
真是荒唐!
“縱然我都快坐擁天下了,卻還是不配擁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對嗎?”
十年前,承欽第一次隨著皇阿瑪巡視江南。
彼時他剛剛知曉了生母亡故的真相,隻覺得天旋地轉世界崩裂。
他不明白,為何人心可以壞到這種地步?
他隻覺得這一切對他來說都很痛苦,他隻有十一歲,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去麵對。
他現在能做的,好像也隻有哭。
於是他在舫舟上找了個不起眼的小角落,默默地抽泣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覺察到有人給他遞了一方帕子。
他抬頭望去,看到的便是個恍若神女般清逸出塵的少女。
“你是哪裡的孩子?
怎麼在這裡哭呀?”
她聲音溫涼如水,竟莫名撫慰了承欽此時的焦躁。
小孩子在委屈的時候,總是想找人傾訴的。
“我...我想我額娘了。”
他抽噎著說:“我覺得自己很冇用,什麼東西都留不住。”
少女聞言,更是放柔了聲音說:“你要是想留住在乎的東西,得先讓自己變強大。
你放心,你額娘會在你天上保佑你的。”
這輕飄飄的幾句安慰,卻成了承欽這麼多年向上爬的動力。
是啊,隻有變強大才能留住自己在乎的東西。
比如那個安慰他的少女,後來被江南巡撫進獻給他皇阿瑪,當場便被封了煙貴人。
承欽看到她成了皇阿瑪的女人,內心隻覺得無比刺痛。
等他變強大了,是不是也可以留住她了?
承欽的思緒從十年前一首回憶到現在,發現即使變強大了,卻還是留不住人心,深感諷刺。
“騙子,都是騙子!
都是騙我的!”
他正傷神之際,身邊的大太監杜萬福來報:側福晉早產了!
承欽顧不上傷神,忙衝去了婉容的院子。
一進屋便聞到了撲鼻的血腥味兒,以及婉容撕心裂肺的叫聲。
這一胎是早產,婉容足足折騰了三個時辰,才誕下了二阿哥。
精疲力儘的她看到承欽進來,強撐著身子向他笑了笑,:“王爺,快去看看咱們的小阿哥吧。”
瞧著眼前為自己生兒育女的女人,又想起她這一年多來將王府治理的井井有條的樣子,內心不免有些動容。
他輕輕地將婉容摟入懷中,溫言道:“婉容,答應我,永遠不要背叛我好嗎?”
“王爺放心,奴才的一顆真心,永遠都是為了您的。”
懷裡的人縱然己經精疲力儘,在昏睡前也還是用細微的聲音迴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