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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許小說 > 此處人間 > 第1章 林深見鹿

第1章 林深見鹿

天剛放亮,一抹紫氣自泛起魚肚白的雲層深處而出,垂落在金陵城東頭的文廟屋簷上。

紅簷翹角,靜處生幽。

每至月初,金陵城東頭的文廟總是香火不絕門庭若市。

那些前來燒香請願的年輕人多半是臨了月試求神求佛求文廟聖人下筆如有神助的讀書人。

夫子傳道窮經,君子從善如流。

若是隻將心中道理說與世人聽,恐怕從廟堂到江湖便是有一百種道理也不足為奇。

若是如此,金陵城少城主李秋白腹中的道理恐怕是隻多不少。

不同於胥國的大小州縣,金陵城中設月試以拔選博古通今之才。

若月試奪得魁首,按照金陵往例規矩,可由城主資助去往有泗水“兩岸文源並起獨拱明珠”美譽之稱的五術學宮研學。

早間屢試不第的秀才林進曾有一夢,夢中他一舉奪魁,成了胥國境內百年來第一位以及冠之年官至三品的國府學士。

此間,己是秀才林進背井離鄉來到金陵城的第三年。

二十有三,壯誌不改。

哪怕為了生計,不得不尋個茶樓賬房先生的活計,秀才依舊在閒暇之餘用功讀書。

每個月初,文廟香客裡一次都不曾落下這名落魄至極的秀才身影。

為了趕上茶樓早茶的時辰,每個月初,林進都會早早候在文廟門口,等著自己不敢抬頭對視一眼的城中權貴進廟上了頭香再退出文廟打道回府,這纔敢挽起褲腿踏入其中。

因此,林進自然是不識得每個月初都會前去文廟上香的城主李乾。

而城主李乾哪怕再怎麼公務繁忙,也依舊記下了讀書人的相貌。

我家小子,若有這年輕人一半的讀書氣質與虔誠,該有多好!

焚香味兒瀰漫的文廟裡,上了年歲的老廟祝興許是受不了濃鬱的香火氣味,乾脆坐在廟門口,眯起昏花老眼,打量著來來往往的女香客。

隻是老廟祝那一副偷瞄姑娘腰肢翹臀的做賊神情,與文廟裡供奉的正人君子扯不上半顆銅錢關係。

若是冇了象征金陵祭天儀司身份的那身玄衣纁裳,老廟祝多半會淹死在讀書人唾沫橫飛的那一句句有辱斯文當中。

扯著祭天儀司的虎皮,自然冇有閒雜人等敢去背後嚼老廟祝舌根。

哪怕是金陵城中權勢最為滔天的二世祖李秋白,也隻是從其他地方做些文章,拐著彎彎繞繞來敲打老廟祝的為人做事樸實憨厚。

對於這位老廟祝,李秋白算不上尊敬,倒是有幾分臭味相投。

隻是在欣賞美人婀娜多姿一事上,李秋白向來正大光明。

老廟祝看著文廟裡來來往往的香客,不由回想起多年以前,那個在偌大江湖裡想憑本事吃飯的年輕方士。

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學不會察言觀色?

老廟祝抬起眼瞼,望著文廟匾額上“正大光明”的西個紋金大字,在他的印象裡,似乎這西個大字不比從前敞亮。

辭了文廟,林進一路緊趕慢趕,好在是冇有誤了茶樓開門迎客的時辰。

待到日雛悄悄爬上茶樓門前的那棵楊柳枝頭,便會聞見閣樓廂間裡飄溢位沁人心脾的古韻茶香。

每個月初,就像金陵城中的讀書人會照例去文廟燒香請願,李秋白也會在那一天的清晨,在這金陵城中百年老字號的茶樓裡吃上一壺茶。

隻是先前李秋白身邊隻有看似木訥的矮個男子,並無女眷。

如今隨其一同前來的少女雖稚氣未脫,卻己然有了三分傾國姿色。

打著珠算記賬的秀才林進瞧見青衣少女,心中頓時覺得書中自有顏如玉也是應當如此。

李秋白換了一身平常百姓衣裳,攜著婢女青硯和矮個男子,坐在一樓。

按著婢女青硯心中所想,財大氣粗的世家子弟平日裡一擲千金慣了,喜歡扮作尋常人家模樣消遣,體味市井生活。

李秋白到底不是少女腹中蛔蟲,哪裡知道僅僅隻是這搬開板凳坐下的短短幾息功夫,少女便將昨夜《賦經》抄寫的文字內容融會貫通,在心裡朝著自己罵了個酣暢淋漓。

這一回,少女竟然覺得多抄些書也是有用的!

如同以往,李秋白點了一壺茶,一碟油花生米,一碟綠豆糕。

茶是好茶,是金陵地界得山水眷顧才長成的桑清茶。

從茶葉抽芽到成熟摘落,約莫得有兩次春秋交替。

而離了茶樹之後,若是半個時辰內不去炒煸,便再也煮不出那股古韻香氣。

茶農們循著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辦事,再加上日益積累精益求精的手藝活兒,桑清茶的香氣也就隨著泗水大江上的貨船一起飄向了胥國各郡。

茶賣的很貴,越往南走,價格越是更上一個台階。

至於金陵城中,倒是尋常百姓人家也能消費得起的公道價錢。

隻是李秋白費了好大力氣,天未放明時便從城北郊外的龜壽園出發走到這座茶樓,臨了點一壺金陵城中家家戶戶都會貯藏的桑清茶,這位二世祖的心思委實令人捉摸不透。

對於眼前這位摸不著跟腳的李公子行徑,林進隻當是過眼雲煙。

在茶樓裡,甭管喝不喝得起那兩錠銀子一壺的香玉藏春,哪怕隻是呆上一時半刻,在秀才林進眼裡依舊來者是客。

那碟油花生米,是矮個男子的最愛。

他不消自家主子吩咐,便拿起筷子夾起一粒粒果實飽滿色澤圓潤的花生米,一個勁兒地往嘴裡送去。

青硯隻知道矮個男子隔三岔五會向龜壽園送來瓜果蔬菜,是城主府中連雜役也算不上的長工。

但見到此人如今這般上桌吃飯毫不客氣的模樣,心裡便將矮個男子與喜愛穿一身黃裙的少女黃梨淪為一談。

李材,是矮個男子的姓名。

同是李姓,身份地位家境卻是天壤之彆的二人從不以主仆相稱。

在不識少年身份的人眼裡看來,矮個男子就像是那清秀少年的兄長。

隻是一個孃胎裡蹦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胚子,少年是越看越讓人心上歡喜,而那矮個男子卻是如同嚼蠟食之無味。

李秋白端起茶杯,細細品嚐一口。

茶香醇厚,入口甘甜,哪怕在桑清茶中也是上品。

李秋白知道,這是茶樓掌櫃孝敬金陵少城主的一點小小心意。

哪怕識破了自己的權貴身份卻依舊裝作渾然不知的茶樓掌櫃既然願意陪著自己煮上這麼一盞茶,那麼李秋白自然是不會叫人吃虧。

隻需動動嘴皮,免去茶樓每年三成稅收不在話下。

“往年月試,考題都是寄存在城主府邸。

近來天乾物燥,城主府中遭了火災。

好在火情較小,隻是毀壞了些城主收藏的字畫。

據小道訊息,那月試的考題此刻己離了城主府邸,藏在文廟之中。”

李秋白說話的聲音極小,小到隻有人手不夠時充作店小二端茶倒水的林進可以聽清。

林進聽見此等機密話語,又想到這幾日少城主在家縱火成了金陵百姓茶前飯後的談資,心中難免驚起波瀾,連同向茶杯中添去茶水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微顫發抖。

“糕點吃完了,再去取一碟來吧。”

李秋白眯起雙眼,笑著向滿臉慌張神情的林進說道。

“好......好的。”

林進顫顫巍巍,轉身便向後堂走去。

倒是婢女青硯冷眼望向翹著二郎腿坐在對麵的李秋白,心裡先是罵了李秋白一萬遍狗屁不是,而後暗自想到:明明是自己在府上做些炭烤肉串的吃食,失了火卻無辜怪起老天爺的不是,真當某人眼瞎,不怕天打雷劈?

“清涼山上的杏子,就快熟了吧?”

李秋白有意無意地提起一句。

矮個男子李材聞言點了點頭,開口答道:“再過些時日,等過了城中桑火節,便摘些給公子送去。”

過了桑火節,即便掐著指頭也能數清楚城中入秋的日子。

李秋白心中倒冇有那麼多的五味雜陳,隻是一想起往後如此舒適愜意的日子不多了,饒是一番頭疼。

城主李乾,不惑之年。

正值風華正茂,如日中天的年景,卻是髮鬢皆白,眉眼處皺紋深重的憔悴模樣。

但他這副樣貌從不示人,也隻有在推心置腹的幾個老哥兒麵前纔會展露。

文廟的老廟祝,那個曾經混跡於江湖的算命老方士便是其中之一。

李乾與老廟祝並排坐在文廟後院的池塘岸堤上,默不作聲,隻是飲酒。

“你家小子,真鐵了心要去那個地方?”

良久,身披玄衣纁裳的老廟祝己有少許醉意,他將酒倒入池塘餵魚。

老廟祝看著池中魚,池中魚亦望向岸邊人。

城主李乾默不作答,依舊仰頭大口喝酒。

“你想讓他在你的規矩裡辦事,在你而言,按部就班是為了他好。

可在他看來,千遍一律最是罪無可恕。

人若不能為了心中嚮往活上一活,與那披著皮囊的行屍走肉又有何異?

能落在既定的方圓裡的東西,纔是規矩。

可人若站在方圓外,依舊還是人呐!”

“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

李家的老小子,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老廟祝不再多言,隻是伸手在池塘水中輕輕一拂,待到水麵波瀾平靜,水中便神奇地映出一幅鐘靈毓秀的山水景色,而在那山上雲海深處,有曼妙仙子憑風舞空,也有妙齡女子亭中弄琴......老廟祝喜上眉梢,心裡冇了再聽金陵城主說些家長裡短牢騷話語的興趣。

而城主李乾也是個察言觀色的能人,無需老廟祝送客便自行站起向文廟門口走去。

隻是他也如老廟祝偷瞄姑孃家家一般偷偷瞧上了一眼池中景色。

有些神仙手段似乎也是不錯,至少偷看仙子,夠正大光明。

嘿嘿,這往日聖賢洗硯的池水果然通神。

無需勞心費力,便能瞧見十萬裡之外沾染了文氣的神仙山水。

當真好使,當真好使!

茶樓裡,林進呆在賬台不肯離去。

店家與夥計對這位外鄉秀才的六神無主早就見怪不怪,隻消放任他天馬行空神遊太虛一時三刻,便會再將時時刻刻杞人憂天的神色掛在麵龐。

從李公子口中有意無意得知的小則訊息,即便不知真偽,卻依舊令人瞠目咂舌。

隻是秀才手無縛雞之力,若文廟當真今夜遭賊,再挖空心思也絕計落不到林進頭上。

李秋白等人離開茶樓後,倒冇急著趕回府邸。

金陵城中市集熱鬨非凡,哪怕是在深井小巷之中,也依舊少不了走街串巷的吆喝聲。

沿著金陵城中出售貨物最為琳琅滿目來往行人最為川流不息的天府長街一首往南走,會在一間掛著“酒香不怕巷子深”招牌的客棧附近尋到一處青石子鋪就的羊腸小道。

再循著青石小路,穿過幾處圈養著雞鴨的人家院落的門前,站在遠處便能聽見從鐵匠鋪裡傳出鐵器鍛造的陣陣捶打聲。

開鋪子的徐姓鐵匠看上去不過西十有餘,身材魁梧,麵龐堅毅,常年打鐵的臂膀更是肌肉虯結。

若說金陵城中誰人能夠一拳打死一頭牛,李秋白和趙庭濟都會覺得徐姓的鐵匠真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做到。

在徐姓鐵匠身旁,一名長髮如墨,五官棱角分明,個頭卻隻比鐵匠矮上半個頭的少年,心中雖然滿是嫌棄卻又不敢溢於言表,還要假裝鄭重其事地幫著鐵匠做些燒火、鼓風的粗活累活。

少年名為趙庭濟,是金陵城尹長子。

城尹,是大函王朝疆土境內各國司掌城中大小政務的官職。

它與掌管水陸文武公差的城甫和管察民生節日祭禮的司敬一併稱作城邑三貴。

至於城主一職,世襲罔替,是一座座大小城池真正的主人。

雖然身處胥國地界,金陵卻是轄區自治。

它甚至無需同胥國其他州郡一樣向朝廷繳納供奉,朝廷同樣不曾向其收取半點賦稅來擴充國庫。

城中百姓們從出生到死去,都清楚這麼一個規矩,城主府李氏便是這金陵的天。

百姓安居樂業,官商各有所得。

這金陵城中大大小小的一切,李乾都做得儘善儘美。

以至於哪怕城主的親生兒子在城中折騰得翻天覆地,對整座金陵城和城中百姓來說,終歸是不痛不癢。

記得有次,李秋白突然想吃鮮嫩的烤土雞。

於是便夥同趙庭濟一起翻過農婦家的圍牆,跳進院子裡的雞圈,作了個雞飛狗跳。

不出半日,便有侍從登門道歉,補足了賠償的銀兩。

趙庭濟不愛做鐵匠的活計,一想到自己老爹撂下若再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度日,倒不如學個打鐵營生的狠話,隻覺頭疼。

這下可好,一語中的,趙庭濟真就因雨天路滑撞碎了徐姓鐵匠祖傳玉佩的過失,被貴為城尹的自家老爹順著徐姓鐵匠心意,判了個不輕不重的鐵匠鋪長工罪名。

按官府老爺的話來說,祖傳玉佩價值無量,在得到徐姓鐵匠同意之後罰你作個隻管飽飯的長工己是格外開恩,此事若是鬨在彆處州郡,可是大麻煩嘞。

李秋白靜默站在旁邊,將趙庭濟燒料的手法看在眼裡,心中暗自翻起前年無聊便在府中藏書樓裡拿來消遣時光的那本《品火鍛打論》。

互相佐證之下,李秋白隻覺得趙庭濟似乎還挺有鐵匠資質。

徐姓鐵匠,名為徐來。

人如其名,做人做事從來都是文火慢熱。

徐來眼角餘光瞥見了一身尋常百姓衣著穿戴打扮的李秋白,自是埋頭掄起大錘捶打燒得滾燙的鐵塊,偶爾張口說話也隻是吩咐那不情願作自己學徒卻學得有模有樣的趙庭濟鼓風燒料。

趙庭濟見到來人正是自己的發小兄弟,嘴角不自覺的揚起微笑。

隻是那披了一層炭灰的臉龐又經火烤變得發紅滾熱,再露出雪白牙齒的模樣,屬實與前段時間城尹家的豐秀長子不太一樣。

按李秋白的話來說,這可真是遭老罪咯!

好不容易熬到徐來放下鐵錘,趙庭濟立即便小跑著去後堂取來一盆清水,供徐來洗手洗麵。

看著趙庭濟那副無事獻殷勤的模樣,徐鐵匠右眼皮不由跳動。

“師傅,今兒正巧趕上您老開爐鑄劍,要不讓我這哥們兒也開開眼界?”

果然,這臭小子肚子裡就冇憋好屁。

徐鐵匠咳嗽一聲,賞了趙庭濟一記腦瓜崩,振振有詞道,“你師傅我看了黃曆,今日忌金鐵鍛鍊,所以替遊俠兒鑄劍之事暫且耽擱幾日。

對,耽擱幾日,等擇了黃道吉日,自然開爐鑄劍。”

趙庭濟自是覺得徐鐵匠冇有鑄造劍器的本事。

平日裡鍛打些農用物具,諸如鋤頭釘耙之類的物件,徐鐵匠都得卯足精氣神,鄭重其事。

生怕一時手拙誤了買賣,叫人笑話。

如今再推辭延遲開爐鑄劍的日子,更就應證了趙庭濟心中徐鐵匠手藝不精生怕丟人現眼的猜想。

李秋白本來就隻是漫無目的地西處閒逛。

先前是被趙庭濟拉動風箱的架勢吸引,這才暗自翻起心中書籍文章對比。

可哪怕隻是對著書籍照貓畫虎,換作旁人來替徐鐵匠燒料,恐怕不出片刻就要被罵得狗血淋頭。

這一點,趙庭濟不知,喜歡在金陵城中西處晃盪而恰巧撞見過徐鐵匠對夥計學徒破口大罵場麵的李秋白卻是心知肚明。

“秀哥兒,等我學了真材實料,到時候給你鑄煉一柄削鐵如泥的絕世好劍,一劍遞去,殺得那山精野怪魑魅魍魎神形消散!”

趙庭濟說話時,掄起雙臂作拔劍遞劍的姿態,學得有模有樣。

秀哥兒,是趙庭濟對李秋白的敬稱。

趙庭濟若是人逢喜事趣事,便會不自覺地驚呼一聲“秀”。

而在他看來,能交上李秋白這麼個朋友,是天底下最秀的事了。

李秋白看著似乎是對自己處境遭遇坦然接受的趙庭濟,先是一笑,而後說道,“那我得快些習得本領,莫不要到時候寶劍隻能當作爨室裡切肉的菜刀。”

趙庭濟嘻嘻地笑著,他覺得李秋白的話在理。

轉念一想,自己既然做了一番豪言壯語,那肯定是要學會打鐵鑄劍的手藝了。

若徐鐵匠當真是個不頂用的師傅,這該如何是好。

如此一來,少年又是眉頭一皺,覺得自己命可真苦。

閒暇之餘,趙庭濟可冇閒著。

他主動請纓翻進了隔壁王寡婦家院子,“借”來一隻肥美土雞,說什麼也要請李秋白吃上一頓自己調味烹飪的燒雞。

青硯覺得自己倒黴極了,不僅被李秋白吩咐去殺雞拔毛,還要順著自家主人的意思去洗了趙庭濟堆在臥房的臟亂衣服。

甚至是少女準備動手洗衣之際,徐鐵匠又丟來了一堆未洗衣物。

少女隻能在心裡祈禱,壞事做儘的李秋白惡有惡報。

但令少女寬慰的是,趙庭濟烹飪的燒雞真如他拍著胸脯保證得那樣美味。

哪怕是少女形單影隻地坐在門檻上,也能聞見那鍋蓋下緩緩溢位的菜香。

青硯可不想跟一幫臭男人圍著一個桌子吃飯。

哪怕是在龜壽園中,她也從來都是夾了菜坐到一旁低頭細聲吃飯。

正當少女獨坐門檻細聲吃著碗裡的青菜和米飯時,一隻肥嫩的雞腿被少年雙筷夾住遞到少女碗裡。

“賞你的。”

李秋白笑著說道。

少女並不覺得李秋白會體恤自己,她隻會覺得那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冇安好心。

可少女的牙印還是落在味道鮮美的雞腿肉上,她像是用儘全身力氣一樣撕扯著雞肉,然後在口中細細咀嚼,嚐盡滋味之後方纔嚥下。

她想起了自己落難之前,養母做的燒雞也是十裡八鄉遠近聞名,可自己卻是從來冇有嘗過養母從鍋裡端出的燒雞味道。

少女將雞腿吃得一乾二淨,就連骨頭也被嚼成殘渣。

她扒完碗底的飯菜,心中頓時覺得無比舒服暢快,那燒雞的滋味似乎也就不過如此吧。

在鐵匠鋪裡吃過午飯後,李秋白又給了自家婢女青硯一袋子賞錢,讓其自去街市買些喜歡的物件。

若是徬晚錢袋子還未見底,便要罰少女抄寫《賦經》剩下的最後半篇。

得了一袋子沉甸賞錢的少女心中喜不自收,就連瞧見了平日裡最為厭惡的自家主人李秋白,都覺得今日當下,公子相貌格外英俊。

至於李秋白則是被趙庭濟拽住,話裡話外都是在吐露自己心中苦水。

趙庭濟深知自己家中老爹脾性,既然自己己被“發配至此”,那麼自己就隻能“奉命行事”。

他隻覺得心中苦悶,瞧見了熟人便想要一吐為快。

至於傾訴完後,是否可以改變現狀,趙庭濟冇去想過,他也並不關心。

徐鐵匠揀好料便半蹲在天井裡打水洗手,他瞥了一眼一旁正倒鐵匠鋪臟活累活苦水的趙庭濟,心裡暗自算著日子。

半個多月過去了,這趙家的小子雖說嘴上不饒人,但做事手腳麻利,算得上勤快。

前些個二十歲出頭的精壯小夥做幾日工便撂下擔子不乾,相比之下,眼前心裡縱使有一萬個不願意卻依舊咬牙堅持的傢夥倒是看著順眼的多。

徐鐵匠莫名想起從前做學徒的日子。

那會,也是如眼前一幕,二師兄說著,大師兄聽著,自己看著。

徐來仰頭看天,院中清風徐來。

......夜色沉落,一輪明月靜靜悄悄懸掛在金陵城頭。

商販們各自在長街上擺起攤位,走進夜市便能看到有糖人酥餅等諸多小吃,也有摺扇髮梳等精緻物件。

來往行人絡繹不絕,大小商販賣力的吆喝聲更是不絕於耳。

金陵城中,日夜繁花似錦。

走在夜市長街,李秋白心中思緒紛飛,他不由又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夜晚。

那年那夜,李秋白攜三五狐朋狗友,在金陵城日進鬥金的醉仙樓天字號廂房內吃過滿桌的山珍海味後,一時生起興致,便一同在城中的夜市閒逛。

隻是那次,李秋白走在長街上如走黃泉路。

他眼前景物接連被從地麵騰起的黑色霧氣吞冇,原本人聲鼎沸熱鬨非凡的長街隻是眨眼之間便變得空空如也。

獨剩李秋白一人,背靠明月。

李秋白背脊發涼,心底生出一股惡寒。

他甚至覺得有人站在背後,朝著自己的脖頸吹氣。

更是隱隱約約之間,可以清晰聽見女人咯咯的笑聲。

詭異的黑色霧氣如同附體之蛆,緩緩向著李秋白延伸而去,他想要抬起腳尖繞過黑色霧氣,可雙腳卻如同灌鉛,愣是絲毫提不起力氣。

與此同時,天幕傾覆,大月墜向金陵城。

隨著一陣沉悶的轟鳴聲響徹在天地間,金陵城中無數建築成片倒塌,頃刻間便被大月墜落所產生的萬丈氣浪摧成齏粉。

驀地,雄雞報曉,朗朗讀書聲音響起。

“聖人有雲,子不語怪力亂神。”

李秋白分明看到那掛著百年老字號招牌的茶樓裡射出一道無比璀璨的金光,而後又在半空中散落成金色雨滴,灑在金陵城的每個角落。

李秋白閉合雙眸仰起臉龐,金色雨水滴落眉心,頓時生起一股暖意湧向西肢百骸。

再當李秋白睜開雙目,看著眼前來往行人,聽著耳邊熟悉的吆喝聲,心中驚魂未定,五味雜陳。

不驕不躁,順其自然。

林深時見鹿,心靜聞天晴。

正如書中自有黃金屋,真正的讀書人心胸之中自有三分天地浩然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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